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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 8月 01, 2012

銀湯匙





  我是銜著銀湯匙出生的,奶媽這樣對我說。

  「我的嘴裡真的銜了一根銀湯匙嗎?」五歲的我呆呆的問奶媽。
我不知道那只是個比方。
  「是呀!我的寶貝鳳兒,」奶媽一邊幫我梳頭一邊笑,「你是三輩子休來的福,
妳的命是全北京城最好的,妳生在王家,王家是首富,妳爹爹又是大官,妳又是爹爹
唯一的女兒,妳的命太好了。」奶媽在笑,笑了不久嘴角便僵掉,我在鏡中看見他的
臉,瞇瞇眼中突然塞滿了淚。
  「妳怎麼哭了?」
  「沒有,沒有。」奶媽忙拭淚。
  「妳一定要告訴我,否則我就跟娘說,妳傷心的掉淚了。」

  「我的小祖宗,千萬別這樣。」

  「那妳就得說。」

  全王家上下一百多個僕人,沒人敢拂逆我這千金小姐。他們愈疼我,我愈有霸
氣,以為我連天上的星星也摘的到。
  「我是想起自己的小女兒,我也給他起名叫鳳兒,妳叫王金鳳,她叫崔玉鳳,可
惜她的命沒妳值錢。」奶媽淚如泉湧。
  「妳不准哭,」我說,「我要崔玉鳳來王府同我一起玩,我沒有伴,我也討厭哥
哥們。」
  「她要在就好了,我一定跪下來求妳娘讓她陪妳玩,」奶媽說。
  「我一千一百個願意!」

  「她去哪裡?」
  「去蘇州撿鴨蛋。」

  「五歲就可以到蘇州撿鴨蛋?」

  後來才知道,那是表示她死了。

  記得奶媽說過,崔玉鳳幾乎和我同時出生。奶媽為了把豐盛的奶水拿來餵養我,
只得把可憐的崔玉鳳送人,那個人家只給崔玉鳳喝米漿,不到一歲她就夭折了。我不
知道奶媽心底會不會因此恨我,我間接殺了一個人。但奶媽對我好是真的,比親娘還
好些。

  記憶中我的親娘是個不茍言笑的女人,她每天打扮的光掀鮮潔亮,身邊圍繞著大
批侍女,每天她來抱我的時間絕不超過一盞茶功夫。她疼大哥二哥,他對我說:「女
人要靠男人才站的直,從前我靠父親,現在我靠妳爹,將來我得靠妳哥哥。妳是遲早
要出嫁的。妳有個好爹爹,我將來再替妳選個好丈夫……妳的命註定會好。」
  爹爹忙得很。他再寵我也沒太多時間陪我說話。他後來被封了官,到江南當轉運
使,我們便舉家遷江南,住在一個上好庭園裡,那年我十二歲了。
  奶媽沒跟來,她有家人在北京。跟她揮手的剎那我感到無比孤寂,彷彿我是孤伶
伶的一個人。
  「我託人捎信給妳!」我在馬車上大喊。
  「不用了,小祖宗,我不識字,我丈夫也不識字。」我識的字也有限,娘說女子
無才便是德,我和哥哥的私塾老師那兒讀了二年書,便跟一個婆婆學女紅。

* * * * * * * *
  我可喜歡金陵。沒有北方大刺刺的風吹沙,只有楊柳夾岸。雜花生樹,群鶯亂
飛,我將一切織進了繡布裡,還有我的青春寂寞,也成了繡布的風景。
  十四歲的上元夜,是我一生最難忘的日子。

  我將自己繡的白色夾襖穿在身上,一大早便把頭髮梳成二根油亮亮的辮子。那是
第一次獲准看花燈。還是爹的特許。他在河上租了一艘畫艇。讓我們全家在畫艇上,
沿著秦淮河畔看熱鬧,他說世集中人太多太雜,都是平常百姓的粗鄙氣味……爹爹世

在朝為官,眼中只有權尊。我們是漢人,當時再有才幹,要在朝廷討個一官半職也不
容易。因此爹爹總是兢兢業業,一臉嚴肅。
  小時候我問奶媽:「爹爹怎麼不來陪我玩?」奶媽就告訴我:「爹爹很忙,他得
為皇上做事,做不好,滿門抄斬,連你的小命兒都沒有。」

  「我又沒有錯,人家怎麼可能要我的命?」

  「小祖宗,天下事不是都有道理可言,你可記得阮荷珠家?」

  阮荷珠是爹爹朋友的女兒。五、六歲時,她的奶媽常把她帶到我們家來玩,後來
便沒了消息。有幾次我吵著奶媽,要找阮荷珠,奶媽總說她們家搬走了。其實不是。
逼不得已時奶媽也會說真話:「她爹爹沒替皇上把事辦好,給皇上砍了頭,真慘哪,
阮荷珠現在已經不是千金小姐了,她一定在磨坊裡推磨,哪有妳的命好?」
  上元夜我沒上那條畫艇。

  轎子行到市集中時,人潮如蜂,把我們家的轎子隊伍衝散,我掀開簾幕一角,看
不見前頭的轎子,也看不見後面的,人潮繼續如潮水般湧來。我不覺得慌,反而覺得
有趣。十歲後足不出戶的我,頭一次看到這麼多人。街上鑼鼓喧天、震耳欲聾,和寂
靜的大院相較,簡直是極樂世界。還有賣糖葫蘆的!一支一支紅澄澄的糖葫蘆,還冒
著藤藤熱氣,比娘頭上價值連城的血瑪瑙釵子還好看。

  「停!停!」反正家裡沒人看見我,我就下去買一支吧!我身上懷有一錠銀子,
是哥哥給我玩的。轎夫聽命停了下來。我提了裙角往人群中擠過去。你來我往熙熙攘
攘的人群中好溫暖!初春的寒意全給人與人摩肩擦腫的熱氣趕的蕩然無存。好不容易
擠到賣糖葫蘆的販子。

  我向那肥胖的中年販子遞出一兩銀:「買糖葫蘆!」

  販子看了那錠銀傻了眼:「姑娘,我們做小買賣的可沒錢找你,你這不是跟我開
玩笑嗎?」

  原來還有得找。沒錢找有什麼關係,糖葫蘆比那錠銀子叫我愛惜,我恨不得吃它
十串二十串。

  「全部買好了。」
  「我的財神爺來了!」
  一支,兩支,三支……他讓我抱滿了糖葫蘆……紅色的糖汁惹得我白繡襖一片暈
紅。
  「還有呢!我幫妳再弄。」
  「不要了,不要了。」我趕緊轉身往回走,這時的我,看起來像是個賣糖葫蘆的
小販。我如獲珍寶的抱著,怕有人搶走。人潮像浪潮打來,我踮起腳尖,哇!遠近十
里全是黑壓壓的人頭!然而我就幾乎沒有踏上地面,彷彿坐在轎子上一般,不由自主
的向前湧去,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不斷與我擦身……我感到暈眩、無助,好想哭喊,

仍緊緊抱著我的糖葫蘆……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腳才接觸到地面。在一處不知名的地方:狹窄破舊的小巷弄
中,人潮依舊在巷口流動,像一條奔騰的河流。平常足不出戶的我,哪裡知道自己身
在何處?一雙小腳,怕在這夜已走過比過去十四年還多的路。可是我什麼都沒有了,
我這個好命的王金鳳,只剩一把糖葫蘆。我跌坐在地上,邊舔糖葫蘆邊掉淚。
  「你在哭呀!你哭什麼哭,今天是上元夜呀!」有個男人擠進巷口來。他發現了
我。

  我不曾和爹爹與哥哥之外的陌生男人說話。看見他,我一直考慮要不要照娘教我
的方式低下頭,才像大家閨秀。他是個年輕人,約莫比我大兩三歲,穿著尋常的藍布
衣服,身材瘦弱,褲管捲的老高,腳上一雙鞋也沒有。看起來是個粗人。奶媽管這種
穿著的人叫窮光蛋,她曾經說,他們會窮的娶不起老婆。我沒有低頭,好奇的打量
他,一時忘了掉眼淚。他伸手扶起我,我也忘了男女授授不親這件事。彷彿他就是我
的親人。
  「不要哭,人這麼多,還怕糖葫蘆賣不完嗎?沒問題,看我的,我幫妳把它賣的
精光,妳爹妳娘就不會罵妳!喂,給我……」

  他誤會我的意思了。但我還是把一大把糖葫蘆塞給他。他笑起來一口整齊的白牙
真好看。

  「我叫張雁,是水磨坊賣豆腐的兒子,今天我把娘做出來的甜糕拿來賣,沒多少
便賣的精光!」他搖著口袋,噹啷噹啷,「妳看,全是錢,喂,你叫什麼名字?」

  「王金鳳。」我羞澀的說。第一次有陌生男子對我問姓名,也是唯一的一次。

  「走吧!」他帶我從巷子的那頭繞過去,到了一處空地,揚著糖葫蘆大叫:「一
文錢一個,一文錢一個!」
果然有人抱著孩子喜孜孜的買糖葫蘆。他把銅錢放在我手掌心:「喂,你要收好,人
多手雜,別給扒了。」
  遠處有盞盞燈火,在夜色中開出千百朵光花,我的眼睛給燈火迷住,也給他興致
高昂的臉迷住。

  「別發呆,學我賣,將來妳就會了!」他分給我兩支:「學我叫,一文錢一
個!」
  「一……文……錢一個!」如果爹娘打此地經過,他們一定不認我是他們的女
兒,但
我從未如此開心過!
  「一文錢一個,大聲點!」

  他的聲音是江南腔,高昂處有轉折,轉折中有餘韻,可比爹的樂師拉的琴好聽。
  「一文錢一個!」我們邊走邊笑,不久,只剩下一支糖葫蘆。

  「這支我們一人分一半吧!」我飢腸轆轆……一把糖葫蘆全給他賣掉了,我只舔

些許糖汁。他一口,我一口,在上元夜我們分吃了一支糖葫蘆,他才看見我的白繡
襖:「哇,妳穿的這樣做什麼?做生意穿粗布衣服就可以,否則生意沒做成,人就給
搶了,這種節慶日子,壞人特多。」
  人潮在午夜散去,我還沒想要回家。如果這個上元夜沒完沒了多好!我忘了爹也
忘了娘,只懂得看他癡癡笑。

  「王金鳳,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我呆了一下:「不知道。」

  「天哪,你住哪裡不知道?」

  「我住在王家,」我說,「我搞不清地方,只知道我父親叫王瑞。」

  「姓王的有好幾百家……妳……妳說什麼?妳爹叫王瑞,那不是和轉運使同名
?」

  這時已有人開始叫我:「小姐,小姐……」是媽媽的隨身ㄚ頭,後面跟著四個灰

土臉的轎夫。
  「小姐,妳還好吧?」ㄚ頭打量著張雁:「你沒對我們家小姐怎麼樣吧?」

  「別誤會,他是幫我的。」我說。張雁在一旁緊張的說不出話來。

  「那就好,我們走!妳爹和妳娘差點剝了他們的皮!」ㄚ頭指指轎夫,「上轎
吧!」她拉了我就走。

  「等等……」我急忙轉頭對張雁說話:「你的錢!」我把銅錢從口袋中掏出來。
  「不,那是妳的,我只是幫忙而已……」他想不出這事的因由……賣糖葫蘆的女
孩為
何坐轎子。一推一卻,銅錢掉了滿地……叮咚叮咚叮咚……

  我沒能好好跟他說再見。那叮咚叮咚的聲音從此在我腦海中……每日響起千百
回。
* * * * * * * *

  叮咚叮咚……

  銅錢的聲音多美妙呀!我不斷向哥哥們討銅錢玩。
  哥哥們疑我有病:「妳不愛銀子,不愛珠花,只愛銅錢,世上哪有妳那麼笨的ㄚ
頭……」
  終其一生..........

  終其一生,唯我知曉這個秘密……
* * * * * * * *
  又是一年上元夜,在金陵。

  我已從王金鳳變為陳氏,十六歲時父親將我許配給同是地方首富的陳家子弟。我
一直說不,在心中,不斷的說不。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心頭只有一個人……那個男
人,
曾經陪我賣了一夜糖葫蘆的人。
  我的梳妝台放了一整排的銅錢,那件沾了糖漬的白繡襖,洗也沒洗,被我細細收
藏起來。我記得他問我名字時的自在樣子,也記得他那口整齊的白牙。沒再見過他。

  我偷偷讀那些千金小姐隨流浪漢私奔的坊間小說,盼望有一天也能這樣。母親給
我的新婢女叫阿蠻,她總有本領幫我弄那些書來。可是阿蠻再有三頭六臂,也沒法替
我把水磨坊賣豆腐的兒子張雁弄來。因為連阿蠻也不知道我的心事。張雁是我一個人
的秘密。

  只有叮叮咚咚的銅錢知道,沾上糖漬的白繡襖也知道。

  我不知道他記不記得我。除了我是王家寶貝女兒外,我只是一個平凡女子,不特
別豔美,不特別聰明,不特別叫人記得。

  二十五歲上元夜,在金陵。我懷中已有個孩子,是個男孩。我坐在州官特製的大
畫艇上,船內歌舞曼妙。我帶著孩兒在女眷房。我的丈夫陳元繼承祖業,又得到我父
親的大力幫助,算來是金陵數一數二的富商。除了我以外,他還娶了二名妾。我沒做
聲。不嫉妒的女人被當做賢德淑女,我不愛他。但我佩服他的聰明、他的手腕、他的
氣魄,但我一點也不愛他。因為這個理由,我還勸他納妾,儘管他物色來的女子是歌
妓出身,我也一視同仁。
  娘對我說:「看開一點,妳爹還不是這樣,他有了三門妾還偶爾到酒巷載歌載
舞,榮華富貴到死。陳元是個好面子的人,他不會虧待妳。」

  她說的有理,我心頭卻寒如冰霜:王金鳳一生,只能有榮華富貴嗎?為何我不能
像陳元一樣還有其他愛人。我只要一個人,那個賣糖葫蘆的少年,一面之緣終身不
忘。

  坐在我身邊有一位年輕婦人。約莫十八歲,一身大紅新棉襖,模樣是江南女孩的
水秀,只可惜是小家碧玉型,穿著錦衣玉裳,反而壞了她的美麗。

  「夫人,他是金陵本屆舉人的新婦。」阿蠻挨過來跟我說:「那綿襖太搶俗,好
像第一次穿好衣裳,不懂裁好樣式。」

  「妳少批評人家。」阿蠻是個ㄚ頭,但也養於富貴家,年久便自視甚高,看誰都
比她低下。
  「新舉人是誰?」
  「是個賣豆腐的兒子,叫張雁,據說是十年寒窗苦讀熬出頭的!」
  「張雁」…這個名字在我心中念過千百次!可不是我朝思暮想的男人!
  我一怔再怔。忍不住打量起身邊的女人來。我心中竟有無限酸楚,萬種醋意。
  她比我年輕、比我好看、比我惹人愛憐。更重要的是,她得到我的愛人!我想了
十多年未能見張雁一面,而她憑什麼,夜夜能和他同床共寢!

  歌舞燈火醇酒美食,一樣也進不了我的眼簾,我只是癡癡看著這個年輕婦人。

  她也注意到我在打量她,對我微笑。他身畔的一位官太太挨著他耳朵說了幾句
話,我聽見了……「那是金陵富商陳元的元配夫人,她是王家女兒。」

  她客氣與我頷首,介紹自己:「我是張雁的妻子,久聞貴府大名。」

  平平凡凡一句話,聽得我如針刺心肝。我的臉色無異,因為我極力鎮住自己泉湧
的悲傷。

  曲終人散。我看見他隨一個官人走了。

  沒錯!他的背影已烙在我心,他是我日思夜盼的男人,我抱著甜睡的孩兒,傻傻
的看著一對賢伉儷離開。

  「張雁!張雁!張雁!……」像念經一樣唸頌千百次,希望他回頭發現我,則我

生無憾。

  他果然回過頭來。他果然看見我,遲疑了一下。

  他的妻子也回過頭,彷彿在對他說,我是陳元的妻子。

  我不敢笑,身邊人多口雜,眼波才動被人猜。

  他也不敢對我笑。

  在那一剎那間我卻知道……他認識我,我認識他!他在叫我……他在叫我王金鳳

  孩兒被我鬆散的手掉到地上,嚎啕大哭。我根本忘了懷中有孩子。

  「夫人,妳…妳做什麼!」阿蠻搶過來。

  除了他,除了他,我什麼都不要……卻只能啞口無言,如癡如呆的看著他們走
遠。

* * * * * * * *

  我依然與我的銅錢為伴,叮叮咚咚,度過流金歲月。

  每年上元夜,我總盛裝赴畫艇官宴,卻不見伊人來。

  好不容易等到兩鬢斑白。

  阿蠻說他到京城做官去了。

  沒再與他說一句話……我不甘心,於是我深謀遠慮,勤於教導我的兒。叫他赴京

書,叫他秘密打聽我的恩人,一個叫張雁的人。

  「娘,他是我恩師!」兒子返鄉時告訴我。

  「他可知道我是誰?」我焦急的問。

  「他說他從不記得於任何人有恩。」

  「這是謙沖,你要學他。」我硬生生的轉了語氣。

  逾年,我的兒子又捎來消息。恩師有意將女兒許配給他。那女孩他見過一眼,模
樣頗為中意。

  「娘…妳說如何?爹已答應!」

  「好,好。」

  好,好……這一世不能結良緣,退而求其次做兒女親家。那麼,我終於能再見他

面。

  紅燭高懸,三拜天地。

  「郎才女貌!」、「多子多孫!」賀客盈門,如同蟻群,來來去去。

  我彷彿回到那年上元夜,回到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我哭我喊沒人聽見,終於覓得
一個窄巷,邊舔糖汁邊落淚,忽有人朗朗對我說:「哭什麼?糖葫蘆賣不完我幫妳
賣!」

  我見到張雁和他夫人,夫人熱絡和我招呼。我作揖回禮,對她說:「我們陳家高
攀這門親事。」

  「哪兒的話。女兒嫁入本籍我們都很歡喜,京都少年輕浮,沒有你兒子淳厚。出
身富宅而宅心仁厚,最是難得。」

  張雁忙與賀客寒暄。啊!他也老了,皺紋多了,背駝了。一口白牙竟還在,是當
初那個少年。不知他可還記得我?

  我一生只要這個答案,老天爺!我甚至想直接的當面問他:「你還記得王金鳳
嗎?幾十年前與你在金陵賣一夜糖葫蘆的女孩子?」

  在賀客群中轉呀轉,終於,來往人群把我旋至他身邊。

  在他身邊我竟還會顫抖。喜不自勝。

  「親家母。」他終於對我說話。

  不,我不要這句話。

  又一波人潮密密湧進來。

  我的手心觸到一枚冰涼的東西。差點驚叫出聲。

  他以眼神喝止我,示意我別驚擾他人。

  一枚銅錢。

  啊!一枚銅錢……

  我握緊了銅錢,神色鎮定再隨人群移挪,不敢多做停留。

  他沒叫出我的名字,但他給的比我要的多太多了!

  我……我今生無憾……真的無憾!……

  夢中也會笑了,直到我嚥下最後一口氣。

  福祿壽,我都有了。但我這一生算喜劇還是悲劇?

  你說,是喜劇還是悲劇?

  人人都說,我的命夠好了。靠父、靠夫、靠子,各各穩當傑出。

  是喜劇還是悲劇?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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