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仇一笑間-原諒別人的同時，才能真正釋放自
己 文/杏林子
前陣子，整理舊物時，發現
一張小學四年級的照片。照
片中我和三位同學蹲在花圃
裡，大家都笑得一臉粲然，
唯獨右上方那位同學的臉被
戳了一個個小洞，因而模糊
不清。戳她臉的正是區區在
下。原本都是好朋友，吵了
一架後，就拿鉛筆把她戳成
個大花臉。想來當時一定恨
意甚深，才會把她毀容的
吧。
事隔四十多年，早已忘了當
初為什麼吵架，甚至也不記
得她的名字，只是看到了自
己的心狠手辣，不免為當年
的幼稚舉動好笑。
我從小個性急躁，缺乏耐
性，脾氣一來，經常是暴跳
如雷。不過，就像本省人形
容的，「晴天落雨」，來得
急，去得快。
有一次，和一位男同學吵
架，吵了半天，根本不知道
為什麼而吵，只在那裡拚命
想著有什麼字眼可以罵倒對
方。罵到後來，冷不防他冒
出一句台語：「我×你老
母。」 我一火大，出於本能
地反罵回去：「我×你老
爸。」突然之間，兩人都愣
住了，隨即一起放聲大笑。
他一手摀著肚子，一手指著
我，笑得喘不過氣來。 「哪
有女生這樣罵的。」
後來，兩人成為好朋友。參
加鼓笛隊時，找不到笛子上
的竹膜，都是他偷偷拿給我
的。 還有一回，是和一位老
男生吵架。沒想到這位老男
生愛哭，哭得涕淚縱橫，真
是少見。 隨後不久，到了進
餐時間，我順口邀他：
「走，我請你吃牛排去。」
他悻悻地說：「我已經被你
氣飽了，還吃什麼牛排。」
跟我吵架的人，注定是氣死
了活該。
後來，他逢人就說，想要杏
林子請吃牛排，就找她吵上
一架。 我在想，從小到大，
誰沒生過氣、吵過架？多少
時候，我們懷恨在心，誓不
兩立，小至雞毛蒜皮，大至
國仇家恨。只是，要經過多
少歲月，才能忘記仇恨，化
解恩怨？ 五十八年的時光，
不知夠不夠。
一九四○年，正是中日戰爭進
入最慘烈的階段，政府已遷
都重慶，準備長期抗戰。 在
一次重慶上空的戰役中，我
空軍飛行員徐華江的飛機不
幸被日機擊落。但他卻奇蹟
似的生還。 半個世紀後，有
位日本醫師菅野寬也來台參
觀，巧遇徐華江，閒談中知
道他曾是重慶戰場的中國空
軍飛行員。
想來徐華江一定念念不忘當
年那個擊落他的日本鬼子。
年輕時或許有恨，可是隨著
年歲日增，歷盡人事滄桑，
山河變色，體會到戰爭的殘
酷無情，沒有誰是贏家，不
知覺中反而對那位敵手有了
莫名的情感。
他託付菅野醫師，如果有可
能，他很想和當年擊落他的
日本飛行員見上一面。菅野
醫師謹記在心，回到日本
後，透過種種管道，輾轉找
到住在日本岩手縣的三上一
禧，經過聯繫，一再求證，
發現正是徐華江要找的人。
就這樣，兩人開始通信。去
年八月，徐華江有機會到日
本，總算見到他往日的敵
人，今日的朋友三上一禧。
當年都是年輕神勇的小夥
子，如今再見，俱已八十有
餘，白髮蒼蒼，兩人都十分
激動，忍不住擁抱一起。 三
上喃喃地說：「這真是最值
得紀念的一天。」
談起那場殊死戰，都有不勝
欷歔之感。徐華江回憶說：
「我為我的國家拚命，他為
他的國家效勞。再說，軍人
作戰，勝敗乃兵家常事，我
被他擊落，是我技不如人，
我一點也不悔恨。」
這一說反倒令三上一禧不好
意思，急急為老戰友辯護：
「當時日本的零式戰機要比
中國的俄製E十五性能上優異
許多，如果我和徐桑的飛機
相互對換，說不定我也會被
他擊落。」
三上認為，這是非戰之罪，
英雄惺惺相惜之情溢於言
表。而經歷那場戰役的夥伴
們，也大多凋零，只剩下少
數幾人，兩人幸虧命長，才
有機會在五十八年後重逢。
正因為如此，也愈發珍惜這
份難得的機緣。
去年的聖誕節，我收到一個
女孩的卡片。
這個女孩從小
因小兒麻痺不良於行，家裡
除了她，母親失明，哥哥也
智障。在這樣一個家庭環境
長大，可想而知，這一路走
得有多麼磕磕絆絆，受過太
多傷的心靈學會保護自己、
武裝自己。 表面上的她活潑
開朗，可是我知道私底下的
她敏感而自卑。她常喜歡跟
著伊甸的孩子叫我笨媽媽，
我也總戲稱她一聲傻丫頭，
對她多了分憐愛。
傻丫頭做起事來十分積極投
入，只可惜熱情有餘，理性
不足，總會留下一些尾巴給
別人收拾，因而常被同事責
怪，自己也受傷。 幾年前，
公司交給她一項新業務，她
處理得不是很好，讓公司受
到不少損傷，被老闆狠狠修
理一頓後，飲恨離職。
她自認一向盡忠職守，更何
況問題也不全然是她的責
任，公司卻不諒解，更被老
闆罵得比狗血淋頭還淒慘，
心理非常不平衡，簡直把老
闆恨之入骨。 三年後的今
天，她告訴我，她終於原諒
了老闆，而且還特別寄了張
聖誕卡向他賀節。她說，這
幾年來，她四處流浪，半工
半讀，身心備受煎熬，吃了
不少苦頭，流了不少眼淚，
可也學到雖然殘酷、卻是極
其寶貴的功課，讓她從幼稚
無知、驕傲自大到成熟謙
卑。她感謝上帝的帶領，許
多朋友的扶持，現在她終於
釋放了自己，享受到真正的
新生和自由。她歎息說，真
不容易啊！ 的確不容易，不
過也值得，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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