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雨

  出門的時候下起雨來。

  滴滴答答雨勢還不小。跟昨日的豔陽高照直有天壤之別。一個發生
在南太平洋的熱帶性低氣壓惹的禍。

  在天氣圖上不過是個打轉的漩渦。一條條平滑且形狀優美的等壓線
竟是牽引著漩渦移動的力量。

  『壓力梯度』(Pressure Gradient)他在心中想起了一個專業術語
。

  談不上什麼意義，只是突然覺得可以套用。就像看到報上的填字遊
戲剩下的空格就忍不住要把字塞進去一樣。

  打著傘去吃飯。

  早上出門的時候就遇雨。把背包中的袖珍雨傘拿出來撐。現在撐的
也是這把傘。小小的黑傘遠遠看起來像移動的香菇。

  她打了把粉紅色的雨傘走在後頭。穿了件帥氣的牛仔外套，跟粉彩
色系的雨傘有點不搭調的感覺。他走在前頭，後頭是同事，她則走在
最後。

  快步疾行。他走路速度一向很快，典型的都市人步調。她則一反常
態地在後頭踱著步，讓他有分奇異的感覺。往常一起出來吃午飯時她
總和C快步地走在前頭，他老墊後，也一併把午飯地點的決定權交了
出去。

  他可以在後頭踱著，邊抱怨：「那兩個女孩怎麼走路像風一樣？」

  待她放慢了腳步，反而有種不大適應的感覺。

  走過行道樹下面。雨絲斜斜打下。可以聽見雨點穿過樹葉時沙沙的
聲響。雨勢更大了。他在路口停了下來，下不了決心，就停步下來等
他們。

  「到哪吃？」

  找到個對話的藉口。卻見她跟 J咬著耳朵望著自己笑。如花笑靨。

  「怎啦？」 擠出個笑臉問。

  「學長，您撐傘是怎麼撐的？怎麼衣服溼了一半？」 她笑笑地問
。

  「哈...」

  自己左臂真的溼了一片。待她提起才感到那份春雨的溼涼。

  「您撐傘的樣子好像旁邊站著一個人一樣。」抓狎地笑笑。

  怎麼一語擊中的呢？

  長久以來已經習慣跟人共撐一把傘。明明兩個人都帶傘出門，偏偏
要擠在一個傘面下。春雨綿綿的日子，路上一把把的傘像斑斕的春花
，在人流中游動著。一朵花下面畏縮著兩條靈魂。他可以順理成彰地
親近著她，嗅聞她呼出的氣息，感知她微微透出的體溫。

  兩個人的世界似乎就這樣牽近了。風雨同舟的感覺吧！？

  小小的花傘，怕雨打溼了她，多讓自己大半身暴露在外。

  一種很笨拙的溫柔方式。

  久久讓自己撐傘的姿勢定了型。即使不再兩人撐傘，似乎也為她留
下了個空位，無人填充，讓自己在雨中。

  雨溼衣襟。

  無人填補的空位。

  他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心中倏地飛過的往事。只是笑笑把傘由右手
交到左手。

  天生半個左撇子。讓他可以左右開弓，卻也拿不准究竟是那隻手運
用比較順暢。也是因為後天的矯正造成的吧！？除了從小被強制矯正
的項目: 寫字、用筷子，用右手外，其他都是左手在應付。算是一種
折衷的方式。他已經習慣在別人的要求下過日子，總是可以符合別人
所開的規格。

  在某些情形下他覺得自己像水一般，可以適應不同的容器。是他這
種水系星座的特徵吧！？他搜索著年少時囫圇吞入，關於星座命運的
種種資訊，卻是俱已淡去。

  交女孩子的必修入門功。他曾經像研讀著教科書般努力地去記憶整
理各個星座血型的屬性。似乎只要掌握這些資料，就可以掌握開啟人
際關係的鑰匙。除了這些分類的辦法，他找不到法子去親近她的內心
世界。他寧願相信書本上的知識，歸納的法則；相信命定，執迷地用
資料數據去推演預測她的心性。

  她離開他的傘下。

  那一年，他二十歲。年輕到可以執迷，又老到要去承擔一點點責任
年紀。

  他胡亂想著往事。女孩格格的笑聲又在背後響起。右臂感到一陣冰
涼。又被猜對了，換右邊打溼了。他回頭朝她笑笑。見她臉有點微紅
，像開在雨中的薔薇。

  走進一家飯館，叫了自助餐吃。她跟他面對面坐著，低頭吃著午飯
。除了滴滴答答的雨聲，凝靜的空氣只有電視新聞的聲音了。他望著
電視看，也用餘光瞟著她看。

  正播報著颱風消息。一條條等壓線，打轉的渦流。壓力梯度造成的
氣旋運動。若視為可壓縮流體可以用白努力定律加以概略解析，忽略
摩擦損耗不計。

  電視台播放著海邊濁浪排空的情形。這是梯度曲線轉換成現世的情
景。打轉的漩渦不是天氣圖上的一個sink；而是讓天地變色的波動。

  他偷偷望著她的神情。兩頰依舊紅艷。大約感受到他有意無意的注
視，大部份是低著頭在吃飯，臉上有份羞靦。

  走出飯館的時候，雨還在下。他還是走在前頭，走到路口的時候停
下步來。卻見女孩跟她搖搖手，跟幾位同事到對街去買水果。他笑笑
，一個人慢慢泅著水走回去。

  回頭望著女孩的粉紅雨傘跟黑色夾克構成的背影，逐漸淹沒在雨霧
中，像幅浸了水的水彩畫。

  心中微微有股失落的感覺。

  說不上來是何種情緒。只是有點失落，微微地。

  像雨勢轉小飄上他髮梢的雨絲帶來的冰涼。